第九章:血溅忠义堂

梁山屋舍一直由青眼虎李云建造,梁山人马扩充太快,屋舍哪里还有功夫讲究精美,唯独宋江特意嘱咐务必把东房这边的书房修好,宋江最爱在这里议事。此时,书房中只有宋江和吴用两人。


“心在山东身在吴,飘蓬江海漫嗟吁。他时若遂凌云志,敢笑黄巢不丈夫。“宋江吟完诗,自己笑道,”这是我当年发配江州时,在浔阳楼醉酒后作的一首诗。一转眼就过去七年了。”


吴用道:“后来我也是听戴宗说起哥哥写的这首诗,戴宗和我都说哥哥胸怀大志,我们决意终生追随。”


宋江摇头道:“当年酒后疏狂罢了。现在看看,只觉可笑。我宋江一心要出人头地,带着一帮兄弟,共建功业,共享富贵,这是何等快事。”他声音忽地变得萎靡,“这些年我们真是斩头沥血,可也伤了那么多人。你说,军师,我们错了吗?”


吴用道:“所谓大行不顾细谨,大礼不辞小让。哥哥一向杀伐果断,为何今天有此一问?”


宋江叹息道:“军师啊,这梁山之上,数你功劳最大,可是这些年也为我背了不少恶名,我宋江愧对于你啊。”


一向沉静的吴用略有激动,道:“我吴用一介书生,百无一用。要么埋没村野做个私塾先生,要么跟人落草一生做个强盗,是哥哥让我有个念想。为了这份大业,吴用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。”


宋江看着吴用,道:“我们梁山靠的是两块招牌,一个是义,一个是忠。有义,我们兄弟们才能聚在一起。有忠,朝廷才能接纳我们。现在梁山一百单八将,听着威风,可是一旦失了义这个招牌,就会土崩瓦解,我们多年心血付之东流。我之所以一再容忍冯骏、刘唐,就是担心坏了义这个招牌啊。”


“可是我们再拖延,只怕最后更被动了。这毕竟是最合适的机会。”


宋江道:“刘唐不可怕,冯骏也不可怕。这件事他们找不到任何证据。给他们一个惩处就行了。可怕的不是一个人,而是一群人。一旦他们也闹起事,山寨难免散伙。”


“哥哥所言极是,我也担心有人浑水摸鱼。”


“所以明天的事情一定要处理的干净利索,不能再出意外了。这一切就靠军师了。”宋江喟然长叹道。


早上,冯骏刚吃了饭,抬头见吕方站在驿馆的门口笑着看自己。冯骏站起来,道:“吕头领好早,进来坐下喝杯水。”


吕方笑道:“这水没下迷药吧。”


冯骏道:“吕头领言重了,上次的事,在下再陪个不是。”


吕方收了笑脸,道:“我也是说笑。军师让我请冯都头去一趟忠义堂,冯都头快吃饭请吧。”


冯骏道:“我已经吃完了。”


冯骏跟着吕方到忠义堂,发现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,不但吴用、林冲、柴进、裴宣、萧让在,花荣、朱仝、杨志、戴宗、解珍也在,不多时郭盛和刘唐也进来。


吴用道:“上次刘唐和冯骏要重查晁天王之死,约好十天,不知查得可有进展?”


冯骏扫视了众人一眼,道:“这件事情非常复杂,但是我已经摸出头绪。”


解珍站起来,用手指着两侧的头领们,大声问道:“那我们这些人到底谁是凶手?”


“还不知道。”


“不知道?不知道凭什么怀疑我们就是凶手?”解珍怒不可遏,戴宗花荣朱仝杨志他们也都冷冷地看着冯骏和刘唐。


郭盛大声道:“诸位兄弟何必跟他废话,上次刘唐可是说提头来见。”


刘唐被他一逼,当即说道:“我把自己的头现在就可以砍下来,不过你们再给冯骏几天时间。”


吕方阴恻恻道:“冯都头也愿意废掉一只胳膊。冯都头,你自己来还是找兄弟们帮你?”


林冲喝道:“冤有头债有主,史文恭已经死了,晁天王的冤仇已经报了,此事本来就已经了了。刘唐,你向军师认个错,莫要自误前程。”


刘唐明知林冲有回护之意,却被吕方和郭盛激怒,他哈哈一笑,道:“前程?我刘唐一个泼皮,原来只想大块吃肉,大碗喝酒。肉我也吃了,酒我也喝了,再不管什么前程了。这窝窝囊囊活着,不如直接来一刀痛快。”


吴用作色道:“你以为我不敢杀你。裴宣,按法令该如何?”


裴宣站了起来,轻轻咳了一声,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:“当斩。”


吴用喝道:“来呀。”


“慢。”冯骏道:“刘唐是听了我的话,才决心一探究竟。你们毕竟是结义兄弟,同生共死过,还望军师网开一面。”


吴用盯着冯骏,道:“冯都头,你的事情等一会再谈。”


冯骏声音微微颤抖,道:“诸位,刘唐生死靠你们了。至于我——”他话音未了,向左侧一闪,逼近吕方,一把抽出吕方的佩刀,朝自己左臂狠狠一刀,硬生生把一直胳膊砍断。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,跪倒在地上。


他手法奇快,大出众人意料,林冲大声叫道:“快叫安道全。”脱了袍子,上前帮他缠住伤口,刘唐则急忙跑出去找安道全。此时大堂之上一片乱纷纷,冯骏趁机靠在林冲耳边,轻声说道:“曹正回来让他莫轻举妄动。”


林冲头脑之中此时也没有主意,只扶着冯骏跪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,好在不多时安道全提着药囊跑来,冯骏已经面如金纸气若游丝,道:“有劳安先生了。”


安道全面色铁青,一面上药包扎,一面恨恨说道:“好,好,都充英雄,都不拿自己命当回事。”


冯骏断臂时,疼痛彻骨,犹自清醒,此时被安道全上了药,觉得断臂处又是疼痛又是酥麻,酥麻很快遍及全身,终于控制不住,晕了过去。


第十章:顺藤摸瓜

冯骏慢慢清醒过来,他首先感觉的是左边肩膀疼痛难忍。他一面搜寻着记忆,一面努力睁开眼睛看自己躺在什么地方。这是一间不大的房屋,一个人坐在床边的长凳上,仔细看赫然是出去打探消息的曹正。


曹正见他醒来,道:“安先生果然厉害,刚给你换了药,说你这就要醒过来。”


冯骏强忍着头部阵阵晕眩,第一句话就问:“查到了吗?”


曹正点点头道:“查到了,是时迁。偷的是凌州府最大的药铺回春堂,我以官府的名义,把那个药铺的伙计也弄来了。”


冯骏本来身体又痛又麻,这时不知从哪来的力气,想爬起来,两臂要用力支撑,左边只是肩头动了一下,他无奈的仰卧在床上,心中不禁一片悲凉。曹正明白他的心情,同情地看着他,并不说话。


沉默了片刻,冯骏问道:“刘唐呢?”


曹正道:“我听师傅说,你昏迷后,鲁智深他们闹上忠义堂,都说不能擅杀山寨兄弟,请来宋公明哥哥。宋公明哥哥让先救你,暂时把刘唐押入牢里,以后再发落。你被我师傅带到西旱寨,你已经昏睡了整整一天。”


冯骏这才知道自己在西旱寨,再要问,门推开,林冲走了进来。冯骏对林冲道:“多谢林教头。”


林冲道:“下一步你准备怎样办?”


冯骏此刻虚弱而兴奋,声音微微颤抖:“时迁是一条藤,顺藤摸瓜。”


林冲问:“那摸到瓜之后呢?”


“什么?”


“如果找到凶手,指出幕后的主谋呢,然后怎么办?”


冯骏一时搞不清林冲的意思。林冲道:“我也没想到事情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,累的你断了一只胳膊。可是如果梁山现在发生动乱,那后果恐怕真的不可收拾了。”


冯骏浑身疲惫,头脑也失去以往的灵光,只是愣愣地听林冲在说。


林冲道:“梁山现在称得上兵强马壮,一百单八名头领,加上七万喽啰,驻扎在一个弹丸之地,你知道一个月要多少粮草吗?”


冯骏不知道,不过他知道这应该是个庞大的数字。当时宋朝禁军号称八十万,以全国的财力物力去支撑,而梁山的兵马,达到了禁军的一成了,可是仅仅守在一座山寨之上。


林冲道:“梁山三个月不打劫粮草,梁山兄弟只能饿肚子。现在梁山打劫范围已经到了离山寨几百里的地方了,下一步呢?再不招安,梁山只能散伙。”


冯骏不得不承认林冲的话有道理,但是却问道:“你是说这件事就不要查了?晁天王就白死了?赵宝也白死了?”


曹正在一旁解释道:“师傅也想不到现在已经水火不容,我和师傅商量了一下,如果我们此时认输,刘唐恐怕性命难保;我们继续追查,梁山恐怕真的要散伙。”


难忍的疼痛和难解的辞令让冯骏失去耐心,他不耐烦地问:“那你们到底想怎么样?”


“再查一步,逼他们放人。”曹正道。


时迁在被冯骏盘问之后便奉命去汴京办差,现在他回山复命,此时已是冯骏血染忠义堂三日之后了。


时迁在在戴宗手下办事,戴宗素来严厉,多次告诫他严守机密,因此平时与别人交往也不多。他从西面上山,只因为西山一关把守的是好友病关索杨雄、拼命三郎石秀。


杨雄和石秀见到时迁也十分高兴,石秀道:“你这偷儿,有没有给我们带些见面礼?”


时迁笑道:“也没什么,顺手牵羊,带了瓶好酒。”说着,从包裹里取出一壶酒。


杨雄笑道:“你好小气,这些酒够谁喝的?”


时迁道:“我倒想带一大坛,哪里拿得动。这是汴京有名的三白泉。”边说边找来杯子,给杨雄、石秀倒上。


石秀端起酒杯,仰头喝了,道:“酒倒是香,就是力气小了些。”


时迁道:“这酒哪能这么个喝法,那些官儿三五个人一桌席下去,也就喝这么一瓶。”


石秀道:“怪不得满山寨的人都在谈招安招安,你这偷儿也想过几天官老爷的日子吧。”


时迁笑道:“我到梁山,就想也能充当条好汉,谁料想还是让我去偷鸡摸狗。这辈子怕是只能靠偷鸡摸狗混饭了,就算当了官,也得当个偷鸡摸狗的官。”


三人哈哈大笑,时迁又对杨雄说道:“哥哥,若真是招了安,当了大官,蓟州知府见了你怕也得给你施礼了,到时好不威风。”


杨雄咧嘴笑道:“胡说。”


说笑间,一壶酒早就喝的干干净净,杨雄道:“现在山寨也是多事之秋,兄弟你莫要招惹是非。”


时迁道:“哥哥放心。我先回去交个差,改日再聚。”说完起身要走。


杨雄、石秀和他熟络,也不送,只道“好,好”。


时迁出了西关,再向上便是西旱寨,时迁道一声“回来复命。”出示了令牌,那受值的喽啰喝道:“放行。”


时迁刚要走过,关口一旁转出林冲。林冲道:“时迁,有日子不见了。”


时迁抬头见是林冲,笑道:“哥哥气色挺好。兄弟奉命出去办些差事,刚回来。”


林冲道:“你跟我来。”说罢转身就向营中走去。时迁与林冲素无交往,心中警觉,却也只好跟在后面。


他随林冲进了里屋,林冲道:“坐下,先喝口茶。”


时迁打量一下,屋子里有两个人坐在桌边并不言语,时迁见一个是冯骏,却不知怎么断了一只胳膊,另一个人穿的是喽啰的衣服,时迁并不认识。


林冲又吩咐喽啰道:“任何人都不许放进来。”说着关上了门,自己也坐下。


时迁是个百伶百俐的人,心中惴惴不安,脸上依然笑嘻嘻的,也坐了下来,偷偷打量,却见林冲自顾自倒了杯茶,冯骏满脸肃杀,那个陌生人看上去惶恐不安。


冯骏慢慢站起来,指着时迁问道:“废话我不多说,晁天王之死的前因后果我已经掌握了。你时迁,也算是凶手之一了。”


时迁满不在乎笑道:“哈哈,恭喜你可找到凶手了。你是都头,当然你说谁是凶手谁就是了。”


冯骏厉声道:“我问你,晁天王中的什么毒?”


时迁愕然道:“这我哪里知道。”


冯骏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,打开纸包里面是一个黑色的小瓷瓶,又打开小瓷瓶,放到时迁眼前道:“你认识这个吗?”


时迁拿在手里,看了看,有闻了一下味道,摇了摇头:“不认识。”


冯骏道:“这就是射罔膏。”


时迁面色一变。


冯骏声音变得咄咄逼人,“去年的五月七日,你到凌州的回春堂问过了射罔膏,记住了药放在那里。当晚你潜入药店,偷了这毒药,然后把药凃在箭上。”他逼视着时迁,“也就是说,射中晁天王的那支箭,上面的毒是你放的。”


时迁强自镇定,道:“没有。”


冯骏指着那人问时迁:“你认识他吗?”


时迁再次打量那人,而那人更是战战兢兢,时迁摇了摇头,道:“我真的不认识他。”


“他可认识你,哼。”冯骏发出刀子般的一声冷笑。


冯骏又指着时迁对那人说道:“那天到药铺打探的人可是他?”


那人已经有些手足无措,颤声道:“是、是他。”


时迁大怒,站起来道:“什么就是我,你到底是谁?”


冯骏一字一句道:“他就是——凌州府回春堂老店的伙计陈大年。”他目光如冰,盯着时迁,“你去年五月七日到回春堂问药,问的就是他。”


冯骏的话如同一记重锤把时迁击倒,时迁一下堆坐在椅子上,面如土色,两只眼狐疑不定地盯着陈大年打量。


冯骏厉声道:“时迁,你还有什么话说?”


时迁看林冲,林冲一直如木雕一般冷坐,此时迎着时迁的目光沉声道:“你今天说了,我林冲保证你平安无事。不说,今天就是你的死期。就凭你偷的毒药和晁天王中的毒药一样,我杀你没人敢保。”


饶是时迁胆大心思,此刻也心胆俱裂,面色灰白如死去一般。


林冲声音略缓,道:“时迁,我知道你虽是盗贼出身,却是条好汉。今天我们证据确凿,你何必做脓包样。”


这话果然让时迁缓了缓神,拿起茶杯喝了口茶,沉默了片刻,缓缓说道:“那天晁天王带着山寨人马和曾头市交锋,戴宗让我晚上潜入曾头市打探消息。我听到几个庄客谈论说曾家父子和教师们都在后院谈事,我摸过去爬上屋顶,偷听他们说话。


“一开始声音很乱,在争论是攻是守,过了会一个人说,他们远来若无功而返心必不甘,我们坚守三天,再派人——就让法华寺的和尚,去诱骗他们来深夜偷袭,我们来个合围。


“大家又议论了一会,都说史教头高见,我才知道出计那人是史文恭。然后他们分派了人手,史文恭说他亲自带一千人截住晁盖的退路。那时已经打三更的梆子,众人都说明天再议,也就散了。


“我到了四更天才悄悄溜了出去,把曾头市打探的消息同戴宗说了,他让我待在客店等他消息。第二天傍晚他便回来了,又让我去寻一件曾头市庄客的衣服和一支史文恭的雕翎箭,戴宗说他听闻史文恭用雕翎箭箭羽是金色,与众不同。


“那晚我先寻了一件衣服,然后准备寻箭。史文恭和曾家五虎在后园练箭,过会便都回屋睡了。住的房屋周围一直有人巡逻,我根本没法下手。我看天色马上要亮了,只好回去,把衣服交给了戴宗。


“戴宗又让我晚上去回春堂取射罔膏。我看药铺的药都很多,怕晚上寻不到,只得白天踩盘子确定好这药放在那里,晚上再去。


“药倒是寻得顺利。回来我把药交给戴宗,戴宗让我不要再出去,只待在客店,说是两天之后若他不来,我就直接回梁山,还叮嘱我什么也不要说。我当时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,回来之后,听说晁天王中了史文恭的毒箭,这才隐隐约约知道事情的原委。”


时迁讲完,房间内一片寂静,冯骏细细揣摩事情的前前后后,道:“你说你没有偷到史文恭的箭?”


“对,没有。”


“那箭是从何而来呢?”


时迁摇了摇头,道:“我不知道。”


冯骏仔细打量时迁的神情,道:“凭你的身手会偷不来箭?徐宁视若珍宝的赛唐猊都被你偷了。”


时迁道:“那晚我潜到后园的亭子顶上,看见史文恭他们在后园练箭。好像是曾升求史文恭用雕翎箭射让大家开开眼界,史文恭连射三箭,箭箭都中红心的正中央。大伙都叫好,苏定说史文恭睡觉都抱着那八支雕翎箭,难得用一次。果然史文恭亲自过去把箭拔回去,放回箭壶。他箭不离身,我哪有机会。”


冯骏又问道:“你在客店,没有梁山其他人去过?”


“我没有见过别人。”


林冲和冯骏对视了一眼,一时拿不准时迁的话可不可信,却听时迁道:“我本想投奔到梁山也充当条好汉,却想不到当好汉比当贼干净不了多少。我现在只想离开梁山,保住一条贱命。”


林冲道:“你只管回去复命,没人敢加害于你。”他见时迁满脸的狐疑,解释道:“在山寨,杀你也得明正刑典,不能暗杀。出了山寨,任你天涯海角,怕也难躲得过一死。”


时迁还在权衡,林冲继续说道:“你回去把今天的事情告诉戴宗,我保你平安无事。你走吧。”


时迁犹豫了一下,随即明白,站了起来作了一揖,一言不发,转身推门就走。


冯骏看着桌上的射罔膏,自言自语:“看来时迁说的是真的……”


戴宗一头闯进东房,把吕方、郭盛吓了一跳,他一反往日的平和,面目扭曲显得十分狰狞,看吕方、郭盛一眼,问“在书房?”却不等吕方、郭盛回答就直奔书房。吕方、郭盛知道戴宗之事多为机密,今日如此失态,料定必有大事发生。


戴宗一把推开书房的门,宋江正一人坐在桌边品茶,戴宗道:“坏事了,坏事了。刚才……”他猛然发现宋江正阴沉沉盯视着他,吓得戴宗刹住了口。


“什么就坏事了。你如此沉不住气。”宋江斥责道。


戴宗一向沉着,却心机不深。今日一听时迁回来把西旱寨的事情说了,便慌了神没了主意,此时被宋江一斥,反倒镇定下来,道:“今天林冲和冯骏在西旱寨劫持了时迁,还有个当时时迁偷药那家药铺的伙计在场,时迁把偷药的事情全说了。”


宋江面色依然沉静,几乎看不到什么惊慌变色,思考了一会,道:“便是这些,天也翻不了。”他端起茶杯,放到唇边不喝也不放下,缓缓说道:“你去叫军师过来。”


戴宗去找吴用,吴用却在外面散步,听了戴宗的陈述,同样不动声色,只点了点头,和戴宗缓缓走进书房。


等吴用和戴宗坐定,宋江道:“军师多次劝我下手,我都没听,这次看来真是养痈遗患了。”


吴用道:“哥哥一向深谋远虑,做事周全,我看这次他们也不敢翻脸。”


“我们错算了曹正,必定是他上次下山做的好事,居然找到了那家药铺。”宋江笃定地说,“不过军师说得对,他们不敢翻脸,山寨就能稳得住;山寨稳得住,万事好说。”


戴宗见宋江和吴用都心平气静,好生佩服,知道自家水浅,但是却不得要领,问道:“他们若是把这事宣扬的满山寨都知道呢?”


宋江并不理会,只皱着眉头沉思。吴用解释道:“如果要翻脸,他们就不会轻易放时迁回来。放时迁回来,就是要和解。”


戴宗还想说话,却见宋江伸出两个手指头,缓缓说道:“没有林冲他们护着,冯骏孤掌难鸣。冯骏和林冲,一个是汤一个是薪,所谓扬汤止沸不若釜底抽薪。军师,你让柴进和林冲好好谈,这件事情让他放手。”


吴用犹豫道:“其实林冲之所以插手,就是因为他现在对哥哥颇多不满。”


“知人要知心。他有不满我也知道,重要的是在不在一条船上。只要想招安,现在必须同舟共济,不能把船拆了。” 宋江喝一口茶,道,“刘唐当然只是给他个教训,过几天把他放了。至于林冲,在山寨一向劳苦功高,又有谋略,让他同管军务。”


听宋江如此一说,吴用和戴宗都有些惊异。原来梁山有一正一副两个总头领就是宋江和卢俊义,又有两个军师吴用和公孙胜,共同决策梁山军务要事。而神机军师朱武颇有韬略,宋江便让朱武也一起参赞军务。


玉麒麟卢俊义在梁山并无根基,入云龙公孙胜闲云野鹤懒理俗务,神机军师朱武毕竟排序太低位卑言微,实际梁山事务一由宋江和吴用决策,而其他各关各寨头领只能听候吩咐调遣。


林冲则不同,他是梁山元老深孚众望,是鲁智深结拜弟兄,是柴进的朋友,是曹正的师傅,更是刘唐、杜迁、宋万等早期头领的主心骨。让他同管军务,实际和宋江、吴用分庭抗礼。


吴用捋了捋胡须,又点点头道:“好,好。”


“然后呢,我去和冯骏谈。”宋江慢慢说道,“在梁山,凭他自己掀不起浪。”


林冲正在西寨巡查,一名喽罗道:“柴大官人请头领过去商议事情。” 林冲哦了一声,边走边揣测柴进的意图。


柴进是前朝周世宗的嫡亲子孙,赵匡胤黄袍加身夺了柴家的江山,赐给柴家丹书铁劵有免罪之权。柴进既有丹书铁劵,又颇多良田,因此无所畏惧,仗义疏财专爱结交天下英豪,人称小旋风。当年林冲发配沧州,颇得柴进照顾,以后柴进被高廉囚禁,梁上好汉去解救,林冲十分出力。到了梁山后,两人也颇多交往。可是在这个时机找林冲必有其他用意。


果然,林冲一进门,柴进对侍候的喽啰一挥手道:“你们都下去了。”等候喽啰退下,关了门,柴进道:“我今天是做说客的。”


林冲早有预料:“替何人做说客?”


“当然是宋江。”柴进十分坦白毫无顾忌,他顿了顿,继续说道,“你现在追查晁天王的死因,你知道这会惹了多少人?刘唐鲁莽,可是你做事一向慎重,何必要趟这趟浑水?”


林冲沉声道:“我开始也并不想管,可是现在冯骏重伤,刘唐被捉,只有查出真相才能救他。”


柴进一晒,道:“真相?你奉命到太尉府看刀,结果却诬陷你持刀擅闯白虎节堂。这就是真相,可这真相有什么用呢?你还不是被发配沧州府。”


柴进一向接人待物不失礼节,让人如沐春风,现在却一开口就如刀子一般尖锐,林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

柴进继续说道:“人人都说赵官家仁厚,厚待柴家的人,我却自甘堕落做了强盗。这是真相吗?可是我们柴进的江山是被谁夺去了呢?我们柴家的祖宅,被人侵占,我们柴进的人,被恶霸打死,这些是真相,可是谁会管呢?”他语气平淡,却难掩激愤。


柴进喝了口茶,道:“你和我,都不需要什么真相,我们需要的是跟着宋江招安。到那时候,你做了军官,建功立业,才不负平生之志。若此时山寨乱了套,你我又有何好处?又能到哪里安身?”


林冲索性坐下来听柴进说。


柴进望着林冲,诚恳地说道:“林兄,山寨之中,唯你是我的至交。我们都是百般无奈才上了梁山,可是梁山只是我们的暂时栖身之所,却不是长久的容身之地。我们只求以后能全身而退,至于他们之间的纷争,我们不要管,你赶紧收手吧。”


林冲点了点头道:“是啊,柴兄说的没错,是到收手的时候了。可是这手不是我一个人就能收得了。”


“你收手,宋江只能感恩于你,让你一同掌管军务。”柴进终于说条件,“冯骏的伤已经好了,让他搬回驿馆,安先生也方便给他换药。你还有曹正,不要再和他碰面了。至于冯骏,他们自有安排。”


林冲道:“不会趁机除掉冯骏吧?”


“不会的。”柴进很有把握,“宋江的为人你我都很清楚,正因为他很明智,所以他不会给自己惹这个麻烦的,毕竟这么多眼睛都看着。不过,事情再这么拖下去,那就谁也不好说了。”


第十一章:一代枭雄

秋季的梁山野花遍地,山上风大,一簇一簇金黄的小花在山风中瑟瑟摇摆,给这个峥嵘陡峭的山寨增添了几分美丽而悲壮的气质。山的顶峰上,宋江和冯骏边走边谈。


宋江道:“冯兄弟上山多日,我还不曾陪着看看山景。今天就我们两个人,正好一起转转。”


冯骏道:“好。”


宋江和冯骏俯视着梁山的南边,山势层层兵甲森森,山下是八百里水泊,从山顶望去,犹觉得湖面广阔,波光闪闪。宋江大声对冯骏道:“我一到这梁山,就知道这是一个能成大事的地方,水深山险,易守难攻。”


冯骏今天并不准备和宋江客套,只冷冷地说道:“只怕是一将功成万骨枯。”


“不。”宋江果决地一摆手,“是一人得道,鸡犬升天。我宋江是为了自己的前程,也是为了兄弟们的出路。”他语气又变得有些悲凉,“这些年确实死了不少人。”


“而且死在自己人手里。”


冯骏料定宋江会恼怒,谁知宋江却看着他,非常诚恳地说道:“你说如果晁天王不死,梁山现在是什么景象吗?”


冯骏一怔,这个他倒确实没想过。宋江道:“晁天王带兵攻打曾头市,大家心里都很清楚,这一仗有败无胜,最多是全身而退。我和军师都劝他不要带兵出去,他自己实际是负气而出,这就是行军的大忌。带五千人,离山去攻打一个七千人兵强马壮、粮草充足、地势险要的大庄,没有奇计,你说能赢吗?”


冯骏想反驳,但一时竟无话可说。


宋江继续说道:“梁山出征,这些年一直是战无不胜,晁天王失利而归,你说梁山兄弟如何看他?他和我如何相处?他在山寨如何发号施令?”


冯骏索性静听,只冷冷地看着宋江。宋江身躯矮胖,此刻黢黑的脸庞发散着光彩,声音沉稳有力:“他若回到山寨,必定威信全无,要么郁郁而死,要么只能与我决裂。而决裂的后果是我带着大部分兄弟另立山头,失去了梁山这块宝地,怕是难有作为。而晁盖,你以为凭着刘唐他们几个,能挡得住官兵的围剿吗?”


冯骏忍不住又要反驳,宋江却直视着冯骏,语气有些激动:“晁天王虽死,可他在梁上兄弟心中是个中了敌人暗算的英雄。而梁山保住了基业,兄弟们有了立足之地、招安之本、进身之道。”


冯骏心中忿恨,宋江如此理直气壮,而自己竟不知如何反驳。宋江声音变得有些低沉:“如果梁山现在乱了、散了,那这么多强盗,各立山头,这么多军官,走投无路,我不敢说天下大乱,至少山东大乱。”


林冲已经跟冯骏说过梁山大乱的后果,但是冯骏忍不住讽刺道:“天下乱不乱我不管,我又不想替天行道。”


宋江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,道:“你既然知道对晁天王而言死就是解脱,那么凶手是不是史文恭还那么重要吗?人死不能复生,你还是为活着的人想想吧。”他逼视着冯骏,“林冲和曹正不会再管这件事情了,刘唐还被关押着,你呢,一个人还能继续待在在梁山吗?”


“好,那就说说活着的人。”冯骏道,“我有两件事你必须答应。第一,放了刘唐,不要让其他人为难他。”


“好。”宋江笃定地说,“都是我山寨兄弟,不过,刘唐需要你安抚一下,不能让他继续胡闹。”


冯骏倒真替刘唐以后在梁山的日子难过:“我不知道能不能安抚好他。”


宋江却很有把握:“没问题,你只要告诉他根本查不到什么就行。你一走,他没了主心骨自然就不会生事。”


冯骏不得不承认,宋江对刘唐的了解比自己深得多。 “第二,回春堂的陈大年明天,不,今天就让他下山。”


宋江点点头道:“这更没问题了。”


刘唐一直被关押在梁山一个山坳的兵刃库,兵器库和锻作院相接,锻作院制作兵器,兵刃库存放兵器。冯骏跟着吕方穿过缎作院,见上百人在叮叮当当打铁制作兵器,火星四溅,成捆寒光森森的刀枪被抬入库房。


梁山的兵器由金钱豹子汤隆监造,汤隆的父亲就擅长打造兵器,由此被延安府的老种经略相公帐前录用,汤隆手艺更胜乃父一筹,不过生性好赌,输光了家产只好流落江湖,最后上了梁山。


吕方带他进了兵刃库,库内各房间贴着天地玄黄等做号码,来到昆字号房间,两名喽啰守在门前。吕方出示了手令,并不说话,两名喽啰把门打开,冯骏走了进去,随手关上了门。


房间颇宽敞,收拾得也算整洁,桌椅齐全,桌子上放着酒食,而刘唐躺在床上,听到有人进来,扭头一看,见是冯骏,从床上翻起,惊叫道:“你怎么进来的?”他抓起冯骏空荡荡的左衣袖又放下,叹了口气。


冯骏笑笑,坐下来后才说道:“我来向你辞行。”


“你要走?” 刘唐一怔,又问道,“曹正回来了吗?”


冯骏点点头道:“回来了,什么也没查到。”


刘唐呆呆地看着冯骏,问:“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?”


冯骏淡淡地道:“其实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们在胡乱猜测,我想让这件事情过去吧。”


刘唐仔细打量冯骏的过分平静的脸,要从中寻找答案,却又无奈地挠了挠头,忽然说道:“他们威胁你?”


冯骏一笑,给自己倒了杯酒,道:“我命都不在乎,还怕人吓唬?”


正如宋江所料,刘唐是那种给他一个方向,他比谁都顽强,可是不告诉他方向,他就全无头绪。这几天把他关押在里面,他颇费心思筹划该如何如何,可是冯骏几句话,让他又变得茫无头绪。


冯骏道:“我明天就下山。这件事也许真的是我错了,你出去后向宋江赔罪,此时已了不要再提。”


刘唐失了魂一般,喃喃说道:“就这么完了?我不甘心。赔罪?哈哈哈哈……”


冯骏正色道:“兄弟,这一次真的是我们错了,我走了,你多保重。”


刘唐站起来,还想再说什么,冯骏已经推门而出,铁门砰地一声重重关上。


三天之后,宋江带着卢俊义、吴用、公孙胜、林冲他们来到库房,对刘唐好言相劝,亲自把他接了出来,而这时冯骏早已经下山了。


冯骏出了兵刃库,已是傍晚,太阳在坠下之前发出最璀璨的光彩,半边天空都是血红的云霞,如海浪般激荡涌动。而这些冯骏无心观赏,他只低头快走。


吕方在后面大声问:“你要去哪里?”


冯骏头也不回,依然快步前行,道:“我去拜祭一下赵宝。”


吕方闻言停下,他想转身回去却又觉得不妥,犹豫了一会,却已经看不到冯骏。他心头一紧,忙向墓地走去。


血红的晚霞也映红了这片开阔平坦的墓地,每座坟墓每个墓碑都蒙上一层红光,显得神秘而悲壮。吕方扫视了一眼,望见冯骏坐在赵宝的墓前,喃喃自语。吕方不敢走得太近,好在墓地幽静,隐隐约约听到冯骏在说:“……赵宝兄弟,你莫怪我,不是不想揭开真相,但是牵扯的人太多了。不但有主谋和凶手,还有那些见死不救的人。我恨他们,可是我自己都觉得太无力了,太无力了……”


天逐渐变得暗了下去,冯骏在墓前坐了多时,终于起来擦了擦泪,并不理会吕方,一个人独自回到驿馆。


又是一个晴朗的早晨,冯骏走出房间,就看到驿馆的厅堂内满满地站着人,却是宋江、吴用、柴进、林冲、吕方、郭盛等十几个头领。


宋江见他出来,朗声道:“冯兄弟,今天大家来为你送行。”


冯骏道:“有劳诸位了。”


宋江连为冯骏斟满了三碗酒,冯骏也不推辞,又吃了几块牛肉,对众人道:“这些天打搅诸位了,更让在下愧疚的是连累刘唐与诸位猜疑。昨天我向宋寨主辞行,宋寨主宽宏大量,不予计较,让我好生佩服,也希望大家不要为难刘唐。诸位图谋大业吧,在下告辞了。”


宋江赶紧说道:“冯都头不忙,我们一定要送到山下。”


冯骏道:“宋寨主不必了,还是让林教头陪我下山吧。有劳林教头了。”


林冲昨天没有见到冯骏,今天清早被告知一起送冯骏下山,心中暗暗奇怪,料到他必有事情和自己商议,便朗声道:“冯都头何必客气。”


众人看宋江,宋江始终面带春风,对吕方使了个眼色,吕方取出一个小包,送到冯骏面前,道:“这是五十两蒜条金,是宋公明哥哥和诸位头领的一点心意,还望笑纳。”


冯骏推开吕方的手,道:“多谢了,上次军师所赠还在我怀里呢。”说完转走就走。


林冲看了众人一眼,略一点头,也转身随冯骏去了。


宋江噙着笑,目送两人,却看见自己弟弟铁扇子宋清不知什么过来,在旁边似乎有话要说。宋江看他一眼,这宋清一向就敬畏哥哥,见哥哥眼神不善,忙说道:“再过五天便是重阳节,有些弟兄问可要好好热闹一番?”


宋江道:“这些事情你自己如何不会斟酌。”


宋清刚要回答,不料宋江又说道:“好,好好热闹一番,你要用心准备,宴席一定要丰盛,好好犒劳兄弟们。宴会就叫……”


柴进接口道:“尘世难逢开口笑,菊花须插满头归。重阳节正当赏菊,就叫菊花之会。”


宋江大喜道:“好、好。”


第十二章:冷酷的真相

却说林冲和冯骏走了多时,冯骏一言不发,林冲深沉,斟酌多时才说道:“你终于决定要下山了。”


冯骏道:“我想你的话是对的,或者真相揭开确实比不揭开更好。”


现在轮到林冲不语了。


走不多时,便是北旱寨,却是百胜将韩滔当值。没等林冲开口,韩滔已经说道:“我已经接了宋公明哥哥的命令。开关。冯都头,一路顺风。”


冯骏却道:“在下前日对杨头领多有冒犯,正好陪个不是。杨头领呢?”


韩滔豪爽一笑,道:“冯都头说哪里话。杨兄正在那里和呼延将军较量武艺。”他伸手右指,果见远处山腰有一片空地,是北旱寨的小教场,呼延灼与杨志双鞭对长刀,正斗的难分难解。


冯骏道:“那麻烦韩兄派人带我们过去辞行。”


韩滔安排了喽啰带两人过去,林冲暗暗奇怪冯骏如此多事,却只好跟上。


呼延灼和杨志在马上远远见冯骏和林冲过来,便罢了手,呼延灼下了马,呵呵笑着过来迎接,口中道:“林兄、冯都头,到这边亭子喝杯淡酒,也算为你们饯行。”杨志也下了马,四人便去了亭子。


四人坐定,冯骏用右手拿起酒壶给他们倒酒,呼延灼哪里肯,伸手要抢过酒壶。冯骏道:“打搅诸位多日,略表寸心。”呼延灼听了便不再拦。


倒完酒冯骏举起杯子,然后一饮而尽,三人也都陪他喝了。冯骏喝完酒扫视三人一眼,道:“我今天就要下山,可是我实在不甘心。”


林冲不料他节外生枝,又不知他要搞什么把戏,只听冯骏继续说道:“我若不把你揪出来,你必笑我无能。不要以为我不知道,射死晁天王的人就是你——杨志。”


三人陡然一惊,一向半低着头的杨志霍地抬起头道:“你说什么?”


冯骏鄙夷地一笑,道:“我开始一直怀疑是花荣,可是我与宋江、花荣打过交道后我明白了,宋江立的是忠义招牌,花荣就是慕其忠义而追随。宋江可以让花荣干任何事情,唯独不敢让他杀自己的结义兄长。做这件事情,借刀杀人更干净,而你就是他借的这把刀。真的万不得已,可以把你抛出去,毕竟你和晁盖有众所周知的恩怨。我不得不承认,宋江确实有知人之明,你们果然一拍而合。”


杨志冷笑一声,并不说话。


冯骏喝了杯茶,道:“那一晚你穿上曾头市庄客的衣服,事前潜伏在树林中。曾头市的伏兵进入树林埋伏时,你可以混入其中或者离他们不太远就行。待到晁天王撤兵,你在后面找机会施放一记暗箭。你杨志为梁山招安搬掉一点绊脚石,也为自己报了当年被劫生辰纲之仇。”


此时的杨志已经恢复了神态,悠然一笑,道:“你的故事确实很精彩。”


冯骏自顾自说道:“射罔膏你当然知道,这是军队最常用的涂抹在兵器上的毒药。你告诉戴宗准备射罔膏,戴宗指使时迁去偷。”


杨志盯着冯骏道:“难道别人都不知道射罔膏?林兄、呼延兄,你们知道射罔膏吗?”


林冲和呼延灼都点了点头,呼延灼道:“凡是当过丘八的,谁不知道射罔膏?”


冯骏道:“你不要急。我一直都想不通,只需用一支普通的毒箭就可以杀死晁天王,为什么一定要用史文恭的箭呢?何必要处心积虑诬陷史文恭呢?答案只有一个——射箭的人和史文恭有仇。”


林冲和呼延灼一直在偷看杨志,冯骏说完杨志已经面色大变。


冯骏道:“你通过戴宗让时迁盗箭,实际上时迁并没有偷到史文恭的箭。可是晁天王还是死在史文恭的箭下。史文恭只丢失了两支箭,一支是战场上射在西夏人身上,一支是射在渭州府一个蒙面大盗的后心。而你,青面兽杨志,就是当年渭州府的那个蒙面大盗。”


“哈哈哈哈。”杨志仰天大笑,笑声中带着歇斯底里,“你真是信口开河,一派胡言。”


冯骏逼视着杨志道:“能在史文恭箭下不死,你的命真大。可是你的后心一定有伤疤。”


“可惜我浑身都是伤疤。”


冯骏道:“你是一个有仇必报的人,史文恭这一箭差点要了你的命,你一直藏着这支箭。而晁天王同样是你的仇人。你射死晁天王,嫁祸史文恭,真可谓一箭双雕。这是你最得意的一笔,宋江想利用你,你反而借助机会报了当年的一箭之仇,让宋江有苦难言。不过这也是你失算的地方,因为那一晚带兵伏击的人并不是史文恭,所以你这一箭,就留下了破绽。”


杨志道:“我看你不甘心灰溜溜下山被人耻笑,就在这编故事吧。”


冯骏道:“好,我再问你。你因为翻船失了花石纲,流落关西,听到大赦的消息后,你带着财宝进京打点,想打通关节官复原职。你说,你的财宝从哪里得到的?”


杨志硬梆梆地说道:“朋友相赠。”


冯骏冷笑道:“就算遇上柴进这样仗义疏财的人,怕也只会给上几十两银子。谁会那么大方?”


杨志哼了一声便闭口不语。


冯骏继续问道:“你是哪一年遇到的大赦?”


杨志道:“我早就忘记了。”


冯骏摇头道:“这么重要的日子你怎么会忘记。是崇宁二年四月,当今皇上第一次拜谒崇宁宫,大赦天下。林教头,你初上梁山,王伦逼交投名状,你遇到杨志是什么时候?”


林冲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天寒地冻的冬天,道:“是崇宁四年的腊月。”


“对。这中间整整隔了两年半的时间,杨志一门心思想复官,怎么拖延了这么长时间才进京去?”冯骏又对杨志道,“知道大赦的消息后,你自然迫不及待想回京,可是你杨制使当然知道,若不上下打点复职比登天还难。你本来就家道败落又流落关西,到哪里弄钱呢?你就打起来往客商的主意。你抢了几笔钱财后,有一次却不幸遇到了史文恭押送的镖银,史文恭把你打败,你骑马逃跑时他一箭射中你后心。你是因为养伤,所以才姗姗来迟。”


杨志艰难地说道:“你,你胡编这些想干什么?”但是声音已经软弱无力,疲惫不堪了。


冯骏道:“我答应过赵宝,一定要挖出真相。我也已经答应过宋江,这件事情我不再追查。或许真的像宋江所言,追查此事不但会毁灭梁山,还会让山东大乱。”说着,他站了起来,不再理会别人,跃步出了亭子。


林冲跟了上去,走了几步,道:“冯兄弟,多谢你留情,梁山兄弟感谢你。”


呼延灼看了看杨志,摇了摇头,也向冯骏走去。


冯骏停住脚步,脸上带着阴冷而诡异的笑容,打量着林冲和呼延灼,道:“二位为何对晁天王见死不救呢?”


林冲和呼延灼面面相觑,不知他什么意思,却听冯骏继续说道:“刚才我在给你们倒酒的时候,我把射罔膏偷放在酒中,二位现在没有觉得手脚有点麻木吗?”


两人大惊失色,急切间那里辨别得了真假,林冲还呆呆站在原地,呼延灼又怒又惧,疾步向营中走去,喝道:“快、快取甘草。”


“你们本就知道射罔膏的解毒方法,却是不救!”冯骏哈哈大笑,一个人摇摇晃晃,如同喝醉了一般向山下走去。


几天后,冯骏已经到了大名府,他随意找了个酒家,要了些酒食,一个人慢慢地吃着。他觉得肚子有些痛,这种疼痛感迅速加重,他使劲地弯下腰,把手伸进嗓子眼,想把吃进去的吐出来,可是嗓子似乎失去了知觉。


他能清楚感觉到五腑六脏都搅成一团,他也能清楚地感觉到汗水从每个毛孔涌出。他努力抬头向周围望去,眼睛却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。


我睁开眼,看到了白茫茫的世界,


我闭上眼,看到了黑沉沉的世界。


我站起来,沉重的天空把我压倒;


我倒下,厚重的土地把我掩埋。